金学农进杜家的门,恰巧遇见了孙天寿,所以寒暄了半天都没说出买窑的事。他是个jīng明人,心里很清楚,杜家的龙窑假如真要易主,也轮不到他金学农。孙天寿除了教书育人,也是本地出了名的仿古瓷大家,家里的子侄都从事这一行,最适合买下这口龙窑。而孙天寿今天来却是为了和铭川妈谈谈让杜铭川继续上学的事,孩子父亲死了,可学总得继续上,总呆在家里不是个事儿。俩人都是七星镇地面儿上有头有脸的人,一见面自然成了各自族人的代表,说起话来反倒顾忌颇多,互相猜测着对方的来意,却谁也不愿说破。
但杜铭川这一句话,让孙天寿如醍醐灌顶,心说好聪明的孩子,我早就该想到金学农是为了这口窑来的。而金学农则大吃一惊,瞪了金海山一眼,以为他事先透露了风声,才引来了孙天寿这个老对手。金海山连忙摇头示意与自己无关,一脸委屈样。
金学农见事已如此,不如干脆说破,就对铭川妈说:“嫂子,孩子打架,一时说些气话,我也不会放在心上。我今天来确实想和你们谈谈龙窑的事儿,杜老弟不在了,你们留着这口窑也没什么用,所以我的意思……”他看着孙天寿停了停,才继续说:“你们不如开个价,谁受得起,就把窑让给谁算了。”
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,就是让铭川妈开个只有金学农买得起的高价,事情就算完了,对双方都有好处。
没想到铭川妈却说:“铭川虽然只有十三岁,可青松走了以后,他就是杜家唯一的男人了,他说的话就代表我的意思。”说完就端着脸盆进里屋去了。
金学农碰了个软钉子,也无可奈何,只能大声道:“嫂子是误会我一片好心了,算啦,今天大家都在气头上,咱就不提这事儿,我改rì再来。”说罢跟孙校长道了个别,便带着金虎往外走。金海山忍不住看向李翠儿,见李翠儿与他怒目相向,只好跺跺脚,跟着金学农出门而去。
等一行人走远,孙天寿有些好奇地问杜铭川:“你怎么知道金学农来是要买你家的龙窑?”
“猜的。”杜铭川随口答道。
孙天寿却仿佛来了兴致,问:“哦?那你到说说看,金学农办了那么大的工厂,rì进斗金,为啥还要买你们这口窑?”
杜铭川隐约记得金海山好像提过金学农是看上了这口窑的风水,但他总不好把偷听金海山和翠儿婶偷情的事说出来,只好硬着头皮说:“大概是看上龙窑的风水了,他们有钱人就信这个。”
这时候铭川妈从里屋出来,冷冷地问:“孙校长莫非也是为了买龙窑的事来的?”
孙天寿一听她误会了,也不生气,哈哈一笑,说:“弟妹呀,你们家这口窑,我就算有心要,只怕也无福消受,我是来跟你说铭川上学的事。”随后便语重心长地开导她,铭川是个好孩子,作为学校里的尖子生,应该让孩子继续上学,并告诉她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,学校一定想办法帮他们解决。
铭川妈见孙天寿坦荡,有点不好意思起来,忙倒茶赔礼,答应让杜铭川过几天就回去上学。
杜铭川当然不想放弃学业,但母亲的身体无法支撑起繁重的家务,在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眼中,母亲比学校要重要得多。铭川妈却坚持孙校长的意见是对的,一改往rì的慈祥,严厉地命令杜铭川去上学,甚至不惜以自己的xìng命相逼,直到杜铭川哭着跪下来求她,也没有一点松动的口气。
最后见儿子终于答应了,她才点点头说:“你爸以前教你的东西你都别丢了,该怎么做就怎么做,别因为你爸不在了就乱了心,让人家瞧了笑话,咱们杜家虽然是外来户,可也不是孬种。不用担心妈的身体,只要不干重活,妈没事的,你爸留给我们不少钱,我算了算,我们俩省着点花,用到你大学毕业没问题。”
孙天寿见目的达到,便起身告辞,临走对杜铭川说:“你能猜到金学农的来意,说明悟xìng不错,只是风水之说恐怕是站不住脚的。关于你家龙窑的各种传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,我猜金学农一定是发现了什么,才肯屈尊亲自来谈买窑的事,这是势在必得的架势。卖与不卖,你们自己决定,需要我帮忙的事情,可以来找我。”
杜铭川猛得想起那天夜里听到公鸭嗓子王爷说起的古怪事情,那人也提到了“七星龙渊”的传说,那传说难道是真的?而自己又是从哪里掉进去的?孙校长怎么会没发现?那黑洞洞的地方和那把发光的剑究竟是真是幻?后来自己又怎么会到了几里外的河滩上?
出院后,他还没来得及去龙窑看一眼,连父亲的衣冠冢都没有去拜过。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他自己头脑一片空白,回过神来的时候,孙校长已经走了。
杜铭川决定先去坟上拜祭一下父亲,再到龙窑里仔细查看一下,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。
黄昏的山里飘起了一片片白雾,渐渐将小窑村周围的群山笼罩。夕阳的余辉将村口的大树拉出常常的影子,一直投shè到山坡上如巨龙般匍匐的龙窑的窑身上。
杜铭川刚出家门,就听到远处响起了一阵阵如泣如诉的呜咽声。起初还以为谁在哭,仔细一听却又不像。这jīng神一集中,异乎寻常的耳目能力便自然发动起来。呜咽声渐渐清晰,竟然是有人在吹箫,而且从方向来辨别,正是从龙窑那里传来。
箫声时而低沉幽怨,时而响彻云霄。这声音似乎有种魔力,杜铭川恍恍惚惚就觉得周围的风都有些变样,卷着山间的雾气飘来飘去,忽东忽西,一会儿如雾锁拦江,一会儿又柳烟花雾,一会儿如愁云满天,一会儿又仙云缭绕,连带着天sè似乎都变了。
他听着听着,胸中翻江倒海,心里五味杂陈,不禁悲从中来,竟随着箫声呜呜地哭起来。正当他抑制不住,直想放声痛嚎之际,箫声却戛然而止。
杜铭川心头一震,急忙擦干眼泪,往龙窑方向看去,只见龙窑顶上站着一个人,上身穿粗麻布衣,下身穿白sè灯笼裤,迎风而立,手里拿着一根紫竹箫。因为是背面对着他,饶是他目力过人,也看不见那人的脸。